「我們這些公主,到了這片看似荒蕪之地,受盡折磨,卻也被滋養了。」阿妙說。
每個遷居到台東的外地人,都有一個值得玩味的故事。
那天,我認識了阿妙,一個已經6年的台東新移民女生,來自台北,兩個孩子的媽媽。
-
最早與她的接觸,是因為她的手工皂雜貨鋪。
阿妙與她的先生德哥做的手工皂,用料天然、實在,而且把完整的成分趴數、知識都教給消費者,擁有許多死忠粉絲。
記得第一次買皂不知道怎麼買,我私訊問阿妙,她竟然阻止我下單。過了幾天,她跟她老公找到了Google找不到的我們家,送來了一些針對我膚質使用的試用皂,讓我試用。
對她來說,做生意,從來不只是買賣而已。
-
那天我打算早上出門,去她家拿皂。
她給了我一個地址,Google 上卻找不太到。我家也是這樣,在台東很多地方都是這樣,所以我不死心自己找。一點都沒有意識到:在台東,這樣就代表不好找。
於是我迷路了。等她來帶路後,已經是中午。
那天她一個人在家,先生上班、孩子冬令營,接我電話時,她還一個人在院子裡躺著發呆。跟我急著找到出路的焦急相比,她彷彿在不同的時空。
她留我在她家用餐,順便餵飽孩子。她給人一種難以抗拒的溫暖。信手拈來就是盤又漂亮又好吃的蕃茄蛋炒飯,而且還有孩子們喜歡的配料與形狀。有些是來自孩子幼稚園發的餐具,使用久了拆掉塑膠套,又繼續用。雖餐具沒有漂亮的圖騰,但裝了飯又好好看。
我們在她家邊吃飯、邊聊著彼此的生活背景,以及她對各種「台東光景」的觀察,趣味橫生。
她非常了解她的每一個顧客的故事與個別需求。讓我想到:現在很多電子商務平台用資料庫、大數據做顧客資料管理與分析,在鄉下地方,就是直接跟你聊上一天。
-
我們談到台東新移民---就是我們這些人。
「我們這些從小被照顧得很好、來自大城市、原本生活無虞的,就像公主。來到這個看似荒蕪之地,就是來『磨』的。」
她說,磨的過程好辛苦,她有些朋友,甚至磨出一身病。
台東的美確實是矛盾的。台東的慢活與原始,風景與人文,看似陶淵明的與世無爭歸甲還鄉,讓許多人喜歡的死心塌地。但是論「過生活」,要在這裡「維生」確實不易。要稱它「荒蕪」,也不為過。
能在台東久居的外地人,多半是已經在尋覓與渴望中,要嘛「死得很慘」,要嘛與這個環境磨出屬於他的「共好」。
雖這麼冒險,還是有人來。如同我們。
「每個人來台東的原因有很多個,但真正的那個,只有自己知道。會跟著自己走過這個磨人的過程的原因,也只有那一個。」
阿妙邊陪我的孩子畫畫,邊淡然地說。
-
她來自台北,原本有一份穩定的工作,先生也在知名電子業工作。因為一些目前仍無以名狀的低潮,決定帶著還很小的兩個孩子出走台東。
她一直都支持降低消費、手工自製、環保再生的生活。因此,他們一開始選在都蘭,邊找民宿短租,邊開始他們的手工鞋訂製生意。
那時孩子就是邊跟著工作,邊到處玩,鄰居總會有人輪流照顧孩子。
只是,自製手工鞋,成本很高,在帳戶只剩下零頭的時候,他們忍痛放棄了這個生意。隨即也投入其他可能,但都在不穩定中劃下句點。
直到先生在一家知名企業的台東工廠工作,擔任品管師,然後下班繼續做手工皂,研發新皂,這才算比較穩定了。
她開始領悟了:人不能只活在自己設定的框框裡。
好比,她是個反消費主義者,什麼東西都儘量自己手工製作,但是她也買了Dyson。
她說:「如果活在框框裡,就會只能過一種日子。過到最後,其實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。」
教育、生活、工作、家人互動⋯⋯似乎也都是如此。那種「鬆」,讓自己的身體與心去安然長成自己的樣子,就跟她的房子很像。
她允許孩子在家裡牆壁上用簽字筆畫畫寫字,她自己也在牆壁上作畫,尤其是低潮的時候。一隻看起來用色暗沉的羽鳳、孩子用簽字筆玩OOXX或寫的借據、一起試圖擦油漆但蓋不掉的痕跡⋯⋯
這完全不是現在室內設計會有的風格,但湊起來還真有種藝術的美感。
很多人嚮往住在鄉村會有所謂的「鄉村風」---精緻的桌巾、壁畫、器具、植物---可是從搬來台東以來,我發現這樣的建築,幾乎都只存在於民宿業者,比較像刻意安排的美。而混亂中帶有自己的秩序與故事的,恰恰有種難以敘述的美,帶人回歸大自然的野性。
-
她淡淡地說著她的觀察,沒有太多情緒的起伏,不過,卻攪亂了我原本的思緒。
我開始問自己:那麼,我來到台東的那個原因是什麼?
是否心裡也經歷了什麼風暴呢?
頓時,腦中一片空白,好像說不太上來。
離開她家後,一直覺得那天過得很奇幻,奇幻到覺得,我會不會我過幾天再去她家看,發現其實是一座廢墟,原來是仙人指點。
-
這幾天,剛好跟先生有些鬧彆扭,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。例如:一起去剪頭髮,結束後他開他的車趕回去工作,我則自己開著車載孩子再去辦事。這其實也是我當初自己提議的。
這就是每天都在發生的事啊。但我卻在那個當下覺得:難得來剪頭髮放鬆,希望他陪我。
在回家的路上,不禁覺得自己好可憐。
我開始思考著:「公主病」是否如阿妙說的真的存在?
在聽阿妙說起「公主」這個概念時,我一直不覺得我有,我家境普通,甚至連小康都稱不上;任勞任怨,努力工作;長相也很普通,我怎麼會是一個公主?!
好吧,就在那天我回家的車上,眼淚都快要掉下來時,我腦子裡跑出了「公主」兩個字。
對,我確實是還沒準備好要「磨」的公主。
公主習慣數算自己獲得些什麼,從這裡面去證明自己的幸福。
但在台東,一個生活模式很獨特的地方,一開始,是得學會付出的。「零收穫」是可能每天發生的。
我腦中開始試著要列下我目前為止做到的「付出」,還真是不太多。呃,家事經常掉漆,副食品還是老王做,連煮飯現在都是婆婆在煮。老公知道我不太會煮飯,連煮泡麵他都會處理。
我一直是個不太懂付出的人。
不過,這可能也代表,我一直是被疼著的。
我記起阿妙說的最後一句,
「但到最後,我們這些公主,也都被滋養了。」
走過錢繳不出來、走過在海岸各個民宿流浪的日子、走過將經濟理想做出取捨的面對、學會放鬆自己、獨處⋯我想,其實不用到最後,在東海岸的日子,這一路,便是滋養。
看著阿妙現在身上那種吹不亂的神情,我知道我還有太多心慌,但又太少身體力行。
嗯,公主病,只能用「經歷」來醫治。
期待成為一個,知道自己在哪裡、隨時可以挽起袖子的公主。
謝謝阿妙。
(阿妙隨手用大花咸豐草做的花環)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